「如今车越来越多，可是这条路却窄多了。那边，过去都是联合化工厂的老工厂，现在全部都拆了，盖了新楼。你看，多高」
白带我转了几条街道后，来到了一片新的开发区。开发区的楼足足有二十层高，十多栋齐刷刷的耸立在街道旁边，回望来路，尽是一些七八层的楼房。忽然想起记忆里在这里玩耍的景象，再看看如今，便觉得有些惋惜，可又无可奈何。楼房终究会越来越高，似乎有一天会到月亮上。
我这样想。
白望着它们面无表情，良久，当路口的绿灯亮起时，我们拉着手再次前进。
据说不远处开了一间大书店，足足有四层楼。我离开这里之前，最大的连锁书店中的旗舰店也不过二层楼而已。至于全国连锁的新华书店，早在五年前的小镇里没落了，如今隐没到了无人问津的市图书馆旁边。
「很多东西都变了」
我说。
「是啊，你又能记得多少呢？我是都忘了…也不去想记得。」
白的语意中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儿，她轻轻地耸耸肩膀。
「有时我们都觉得过去好，其实现在也未必很差。这里也没有例外，迟早都要繁华起来。」
我抬起头凝望着高楼隔离出来的小块天空，天色不晴，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雪。撒了盐的马路上更加肮脏了，车轮碾过后一片狼藉。
不知为何，小镇过去的空气是我如今最想呼吸到的味道。或许只因这里承载了太多美好回忆的缘故，看着它如今正在步入面目全非的状态，我便由衷觉得失落。
白拉着我的手，热乎乎的，她仍然走得很快。我们继续走了一段路，在转角处，终于看到了书店的模样。
书店被塞在一栋大商场的一角，霸占了那里的三层空间。
我们走进去，气温瞬间热了起来。我跟着白走到了三楼。三楼的一个角落里塞满了很多我不知名的书，封面颇为质朴，想必价格应该不贵，而且有些书页已经泛黄，估计已经有不少历史了。
白走到那里，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很厚的书本，看样子已经被翻阅了许多次，感觉旧旧的。
封面上写着几个字<2666>.
「这书的作者写这本书是为了他的孩子，因为他得知自己命不久矣」
她一边说，一边翻开书页，在书的末尾处找到了一张书签。
她抽出书签，看了一阵。然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。
「你看，当年的游戏我还在玩」
白把手中的书签递给我，我接过它，看着上面的字。
最开头，使用蓝色钢笔书写的『罗贝托·波拉尼奥是个悲剧的英雄，我喜欢这种人。你有感觉么？陌生的朋友？11.9』。
这一看便是白留下的纸条，结果在那下面竟然多了一行小字。
『他在病痛中死去，可他留下了很多他的味道。他与那个自愿用猎枪掀开头盖骨的先生一样，是我们心中的英雄。陌生的朋友。12.21』
这个应该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吧。
我看着白，我们相视着笑了。
记得初中时代我们一次突发奇想，准备来一场奇特的交友之旅。当时除了QQ基本没有什么联络手段，贴吧什么的还没有像如今这么流行。不过，交友的方式总是有的。我和白决定自制一些小书签，夹在书店里喜欢的书中，看看是否会有人共鸣，如果有人共鸣、且留下了自己的足迹，那对我们来说是无比欣慰无比感动的。尽管夹进了数以百计的书签，只收获了寥寥无几的回复，不过回复的内容多让我们觉得幸福与满足。我没有想到知道如今白依旧坚持着这个习惯。
我早在高中三年级的玩命期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。
白从我手中抽走书签，再次看了一遍。
「有时想找一个这种对话的朋友真的很难，总觉得像是萍水相逢一样」
白一边说，一边把它塞回到了书里。
「不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？」
我问道。
「不需要，有缘分的话，总会见面的。美好的邂逅之所以美好，是因为它仅仅是邂逅。」
「漫长的厮守便不再是邂逅了。」
我补充道。
「对。」
「那咱们俩遇见算是邂逅？」
「小学是哪了解这个啊，只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爱哭鬼」
白微笑道。
「是么，我最后一次哭还是在二年级呢，那是被一群高年级的欺负了。」
「然后我带你去欺负的他们，哈哈」
「那时候你可真厉害」
「想不到你现在还记得，我都忘得差不多，如果你不提我就忘了这件事了」
「不是你先说的么？」
「哈哈，你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么？」
白问道。
我摇摇头。
「就是每次期末后，快要到放假的时候你都回来我面前抓住我的手和我说再见。我问你为什么，你说怕开学时再也见不到了我。的确有这么一回事，可记得？」
「恩，确实有。」
我点头说道。
的确，当时即使是在幼稚的年龄，也害怕会失去很多好朋友。毕竟每次开学时，总会有一两个好友转校，总感觉他们把我孤零零的丢在这里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。我也害怕白有一天会离开我。小小的我哪知道什么爱呀浪漫呀，只知道单纯的依赖、单纯的喜欢而已。那时，我喜欢白。现在也是。
白轻轻地唉了一声。
「时间过得真快，你都比我高了」
「两厘米」
我用手指捏出两厘米的距离比划给她看。
「是啊，不过这是多少年的时间换来的，是吧。」
白一边说，一边走到我身边轻轻的抱住了我。
我也抱住她，用手轻轻地摸着她柔软的长发。
「除了身高，身体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。先是几张桌子，然后以一层楼，在最后…就相隔万里了，18小时的列车」
我说道。
「几百天的分离，阿林，说实话我不喜欢和你打电话。我真的很想去你那里看你，我想了解你生活的怎么样。我们可能都是彼此这样关心吧，但是…太多的因素制约着我们，至少我是这样。见到你，是我最奢侈的礼物了。你回来，我很开心。」
她回答。
「至少看到他们还和你在一起，我就放心了。」
「恩。如果没什么大风浪，我们可能还会在一起更久。毕竟一个大Party，不是说散就散的。等你大学毕业，会回来么？」
「争取，因为那时候我是真正自由的。再也不用任家里人摆布了」
「真好。」
「现在更好，最好」
我们在书店昏暗的一角互相拥抱，互相告慰。讲着那些往事，或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打算。白依旧是那么细腻的女孩，可我总觉得，我不再像从前那个自己，如果硬要与过去有个对比的话，那么现在的我可能连过去的一半都比不上。至少，那时我还有妄想与梦想的权利，如今，我虽有行使它们的自由，可我再也提不起勇气去面对它们。它们冰冷、残酷，让我害怕。我从不幻想明天，只是在伤感时追忆过去，在过去搜寻些许可以拿出来伴我继续前行的勇气，然后带着它们穿过繁华都市的穷街陋巷，伴着引擎的轰鸣、低音喇叭的电音，消失在城市的毛细血管中。被巨大的世界怪兽所吞噬。
不过，至少此刻我再次拥有了触碰它们的勇气。
因为和白拥抱着。
我被她温暖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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